2022.10.07|採訪‧文/
陳佩珊
《先行:無框的靈魂》是今年兩廳院秋天藝術節系列節目中的一場非典型音樂會,即將於10月15日(六)晚間在台北國家音樂廳演出。除了多位演奏家們將以獨奏、重奏、合唱等形式演出從古典、浪漫、印象到現代樂派橫跨近 300 年的室內樂作品外,更結合影像、舞台設計、燈光等劇場元素,營造出不同的時空氛圍,用作品帶大家穿越古今,讓每位參與者都成為見證者,在歷史現場中向這些具有前瞻創新思維的作曲家致敬喝采。除了悅耳好聽的音樂之外,這場音樂會更試圖翻轉大家欣賞藝術的思維,透過不同的命題所產生的對話與互動,讓彼此在思辨中找到共同的生命連結。
在音樂會演出之前,特別感謝兩廳院的安排,讓 MUSICO 有機會與臺灣大學哲學系副教授—楊植勝進行訪談,針對音樂藝術的發展脈絡、從哲學角度對藝術的觀察,進而對當代藝術的省思等題目來對話,楊教授的專長領域是黑格爾的哲學與美學,由他從哲學的角度來解析這場音樂會的深層意義,不僅令人耳目一新、獲益匪淺,也啟發了我們對未來更多的想像與思考。
首先,從音樂家貝多芬 (L. v. Beethoven, 1770-1827) 與哲學家黑格爾 (G. W. F. Hegel, 1770-1831) 談起,兩人同年出生於德國,18 世紀全盛時期的君主制帝國正面臨著民主思潮漸起,身處在這股浪潮中,兩人面對未來的世界毫不畏懼,大膽提出創新思維,為後世開闢新的道路。在黑格爾之前,德國最知名的哲學家代表就是康德 (Immanuel Kant, 1724-1804),在18世紀當時的哲學思想認為「美」是有一個標準的,具有普遍性的,而且它是恆久、不變的,從音樂上我們可以從貝多芬之前的海頓與莫札特得到印證,從海頓確立了形式,莫札特進一步發展,為古典樂派奠定下基礎,建立了一個「美」的典範。而我們知道貝多芬在中晚期開啟了浪漫樂派的大門,突破了大眾既有的審美標準,也打破了加諸在藝術上所謂「永恆不變」的觀點。
楊植勝說:「康德或是18世紀其他的哲學家,他們認為審美是有一個標準在的,最好的東西它是固定不變的,不只是在審美方面,在各種知識方面也是,我們現在看到的百科全書就是18世紀開始編撰出來的。我並不是說這些哲學家們認為藝術是永遠不變的,藝術當然在各個時代會有不同的改變,但他們主要是認為,藝術的標準是不變的,美的標準是不變的,典範是不變的,所以不管如何發展,那個標準永遠都不會改變。黑格爾他主要是針對康德這點提出一個針鋒相對、不一樣的看法,黑格爾認為藝術的典範是一個不斷在改變的過程,不同的時代對於典範會有不同的看法,這個觀點不管是擺在美學或是其他科學哲學 (philosophy of science) 上都是如此。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把康德當作一個開端,我們在黑格爾的哲學裡面看到了『變化』。因此這次的音樂會,我覺得用黑格爾來解釋會比康德更恰當。」
▲圖 《先行:無框的靈魂》舞台設計草圖(國家兩廳院提供)
我們經常聽到「與時俱進」,然而藝術與時代的關係是如何相互牽動?從現代看過去不同時代的藝術作品,我們也許能夠想像當時的歷史與社會面貌,但兩者之間的先後順序似乎無法被明確定義,究竟是時代影響了思想與創作,還是思想造就了時代?針對這個問題,楊植勝提到了另一位哲學家—馬克思 (Karl Marx, 1818-1883) 上下層建築的觀念來解釋,他說:「馬克思認為所有的事物都是隨著根本的東西在進展著的,而這個「基底」就是所謂『下層建築的部分』,這個在馬克思的哲學裡面就是歷史唯物論的『物』,指的是經濟,生產條件、生產方式、甚至生產工具等。馬克思認為這是最基本的,一切都建立在這個基礎上,所以在不同的時代,人們求生存的方式不同,就會產生不同的文化,而這個文化包含了音樂、哲學、藝術等各方面。」另一方面從黑格爾的哲學來解讀,則較為錯綜複雜,他認為每個時代都像是有一個精神在引領著包括社會、經濟的發展,一個時代中的所有要素彼此間其實是相互影響的,並非誰影響誰那麼單純。他說:「在黑格爾的想法裡面,每一個時代都有它的精神在,如果從音樂來看,從古典時期、浪漫時期、國民樂派、現代樂派,一直到20世紀的前衛藝術,我們可以看到每個不同的階段都有不同的時代要素存在。」
身處在這個融匯了千年文化歷史軌跡的時代,見證過各種偉大的創新後,我們如何期待藝術的未來?楊植勝認為,現在這個時代的藝術表現方式已經不同,從杜象 (M. Duchamp, 1887-1968) 的《噴泉》到凱基 (J. Cage, 1912-1992) 的《4分33秒》,都顯示了現代藝術越來越多跟思想結合,需要我們去問,也引起我們去思考,他說:
「現在的藝術家必須要有所表達,你會發現越來越多的藝術作品開始跟哲學連結,也就是說一個作品它現在不只是一個作品了,還包括對它的詮釋與了解。而本次《先行:無框的靈魂》是一個很新的作法,它跟現代文化趨勢是很類似的。」
▲圖 舞台中央遮蔽鋼琴的霧面屏風,象徵束縛音樂創作的時代框架,投影其上的視覺藝術則是音樂家勇於突破的靈魂。(國家兩廳院提供)
「另外我們會發現,這個時代的藝術特質不再是靠一位單一偉大創作者去創作,反而經常是一個團隊共同來創作,甚至哲學也有這樣的趨勢,有些計劃以集體來進行,並讓更多不同領域的人參與對話,如同這次的音樂會,除了音樂家,還有策展人、構作、導演、影像設計、舞台設計等,以集體團隊的方式共同思考創作,符合時代的特質。」
過去我們聽一場音樂會,多半抱持著純粹欣賞音樂的美,一旦遇到當代的作品,彷彿進了死胡同,美的感受不但談不上,甚至坐如針氈、令人生畏,楊植勝說:
「當代作品並不允許你只是聽而不做任何思考,它需要你去了解,這個『了解』在當代的文化當中,其實變成一個很重要的面向,某種程度上我會稱它是具有一種哲學性。因此在聆聽音樂時,我們要問自己,這個音樂可以引起我什麼樣的思考?對我的人生或置身的時空有什麼幫助?」
邁入21世紀後,我們經常聽到文化創意,這個時代確實需要一種大的創意、改變與突破,藝術家要對自身的時代做出反應,例如安迪·沃荷 (Andy Warhol, 1928-1987) 許多大量複製的產品,隱含了他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這些想法在作品上的呈現就成了時代的代表性。對此楊植勝認為創造並不是一件無中生有的事,而是建立在過去傳統的基礎上面,從歷史汲取養分,向古代借鏡,他說:「這個歷史的脈絡是不可能逃得掉的。」而我們身處的時代除了歷史的傳統,更是一個全球化的時代,身為一位現代藝術家,不可能對於世界置身事外,而應在自身的環境中廣泛地吸收、咀嚼並反省,如同藝術洪流中許多先行者衝撞體系、突破框架,並勇敢地刻鑿出自己的理想,帶給後世啟迪。
▲主圖 《先行:無框的靈魂》主視覺引用法國浪漫主義畫家德拉克羅瓦 (Eugène Delacroix) 的畫作《自由引導人民》(La Liberté guidant le peuple),為追尋自由的思想增添現代性。(國家兩廳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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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秋天藝術節:兩廳院製作《先行:無框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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