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13｜採訪‧文／李育潔

自2016年舉行至今，「誠品室內樂節」已然成為臺灣古典樂壇的年度盛事之一。2024年，邁入第九屆的「誠品室內樂節」將繼續以堅強的陣容，為愛樂者帶來豐富、精彩的音樂饗宴。在4月20日星期六晚間，為音樂節打頭陣的臺灣青年室內樂組合——藝心弦樂四重奏（Artrich String Quartet），除了會演奏貝多芬（L. van Beethoven, 1770-1827）的《第八號弦樂四重奏》及臺灣作曲家林京美（Ching-Mei Lin）的作品，更將以蕭士塔高維契（D. Shostakovich, 1906-1975）的《第六號弦樂四重奏》展開為期六年的「蕭士塔高維契計畫」。

奏響遠征首部曲　挑戰臺灣室內樂壯舉

在演奏家生涯中，許多職業弦樂四重奏團體會將「完整演出某位作曲家的弦樂四重奏」視為目標。在誠品室內樂節演出七年了，是什麼樣的契機，讓藝心弦樂四重奏決定於今年展開「蕭士塔高維契計畫」呢？對此，團長林一忻表示：「過去幾年，我們的音樂會都在向觀眾介紹我們自己喜歡的音樂，並沒有特別要去攻掠任何作曲家。主要的原因是我們發現，多數的聽眾在接觸弦樂四重奏時，比較習慣從古典、浪漫中期前有調性的作品開始欣賞。透過前幾年的累積，我們覺得可以開始帶觀眾慢慢深入不同風格的弦樂四重奏了。」談到為什麼選擇蕭士塔高維契作為挑戰的目標，林一忻說：「最重要的當然是，藝心的演奏家們都很喜歡他的音樂。蕭士塔高維契的作品風格和創作手法獨到，與其他作曲家差異很大。這使得他的作品辨識度很高，資深樂迷通常只要聽一兩個樂句，就會知道『這是蕭士塔高維契的作品』！再來，他是二十世紀代表性的弦樂四重奏作曲家之一，總共創作了十五首的弦四，非常值得我們和觀眾一同研究、探索。」


▲藝心弦樂四重奏團長林一忻（圖｜誠品表演廳 提供）

時代下的壓抑　藏於弦四中的真實

藝心弦樂四重奏的多位團員現為臺北市立交響樂團的團員，在職業樂團豐富的演出經歷，使他們有機會接觸到大量的管弦樂作品，並因此發現室內樂獨特的世界觀。林一忻說：「在聽管弦樂的時候，我們對作曲家們通常會有一些既定的印象，但弦樂四重奏往往能讓我們感受到他們不同的一面。通常，是比較私密、他們不為人知的內心世界。」出生於1906年，蕭士塔高維契一生除了歷經兩次世界大戰，更長年與蘇聯政府處在緊張的關係中。二十世紀的俄羅斯在共產黨統治下，藝術家們在創作時如履薄冰，深怕誤觸政府的地雷。「我在讀蕭士塔高維契的傳記時，發現他在那個時代裡，有很多受迫於現實而無法做的事、無法寫的作品。他不像貝多芬，可以在十九世紀透過創作，自貴族的僱傭關係中解放，將作曲家的意志活出來。相反的，蕭士塔高維契可能前一秒受到政府褒獎，下一秒又被壓迫、控訴。」林一忻說道。

不管在什麼時代，相較於弦樂四重奏，大部分的觀眾較容易將目光的焦點放在管弦樂作品和協奏曲上。為了揣測政府的喜好，蕭士塔高維契在創作管弦樂作品時格外地小心，正因為如此，弦樂四重奏反而成為他表達真實情感的絕佳管道。林一忻說：「在蕭士塔高維契的弦樂四重奏中，他常常會留下一把提琴，獨奏很長的一段時間，營造出非常孤獨、冷峻、陰暗的氣氛。而在很多時候，他也會利用四把提琴演奏大聲的不協和聲響，表達內心的掙扎、拉扯、撕裂的感覺。這樣強烈的對比，製造出了矛盾、衝突感。」他也補充道：「在閱讀資料時我發現，蕭士塔高維契平常和人溝通時，也偏好使用比較迂迴、諷刺的方式講話。他不是會直接把心中感覺講出來的人，而在他的音樂中我們也可以感受到這種表達方式。」

傳統與創新的橋樑　烙印人心的強烈對比

從十九世紀進入二十世紀，作曲家們在創作上尋求更多可能性，傳統的調性、和聲概念因而開始被打破、瓦解。在林一忻的眼中，蕭士塔高維契作正巧扮演了傳統與革新之間的「橋樑」，他說：「基本上他的作品都是有調性的，但在聆聽的時候我們會發現，他所呈現出的音響並不是我們過去熟悉的。傳統的調性會帶來穩定感，但蕭士塔高維契的作品中有許多調性的轉換。就算是大調的旋律，也不會一直維持愉快的心情，在情緒轉變的瞬間，有很多不協和的聲音。甚至很多時候，連音樂家用聽的都無法確定現在是什麼調。這些模糊、不確定的感受，會帶給聽者奇妙的感覺。」

許多愛樂者提到交響曲，就會馬上想到蕭士塔高維契的作品。藝心弦樂四重奏的團員們也經常在北市交的音樂會中演奏蕭士塔高維契的管弦樂作品，林一忻說：「蕭士塔高維契的管弦樂作品，在聲響、速度變化、以及氣勢的展現上是非常出眾的。在欣賞他的交響曲時，你總會發現一個速度非常快，或是磅礴到整個音樂廳都在震動的樂章。」而蕭士塔高維契這樣的特色，對許多第一次走進音樂廳的觀眾而言，是非常有吸引力的。林一忻認為在現代社會中，各種媒體帶來的聲光刺激一再地挑戰人類的感官。因此對某些觀眾而言，巴洛克、古典時期的音樂，相形之下比較無趣、不夠刺激。而蕭士塔高維契的作品對現代人而言，依舊非常刺激，他說：「蕭士塔高維契音樂中的『對比』時常很誇張。除了被管弦樂的力量震撼到，很多時候，他營造出那種冷酷、靜謐的時刻也相當有魅力。想像在一個極度小聲、寧靜的樂章之後，緊接著出現一個彈藥轟炸般，非常大聲的樂章，這種瞬間轉換帶給聽眾的衝擊，往往會令他們留下深刻的印象。」

一步一腳印　探索嶄新的音樂體驗

藝心弦樂四重奏的「蕭士塔高維契計畫」，預計以六年的時間，演出蕭士塔高維契的前八首弦樂四重奏作品。提到這個計畫的藍圖，林一忻表示：「有的團可能會選擇一次全部演完單一作曲家的作品，當然那也是一種欣賞的方式。但我們自己在排練、演奏過程中，覺得無論是聆聽還是演奏，很多作品都需要時間去消化。因此我們這六年還是會搭配其他作曲家的作品一起演出，希望藉此帶著聽眾慢慢吸收、更仔細認識蕭士塔高維契。」第一次做出這樣的嘗試，藝心的團員們相當期待過程中的新發現，相信在研究蕭士塔高維契的過程中，能夠在詮釋、演奏上探索出新的面相。「蕭士塔高維契的音樂不是只有呈現美的聲音，他的作品中有各種聲音的想像，像是炸彈爆炸、戰機的引擎聲......。有時候音樂中有些像在嘶吼的片段，對我們而言是很有挑戰性的，畢竟，人要直接大聲喊叫是容易的。我們要如何用提琴去演奏叫喊般的聲音，但又不會讓觀眾覺得是噪音，這是演奏家要努力的地方。」林一忻如此說道。

這個計畫為什麼特別選擇以《第六號弦樂四重奏》開場呢？對此，林一忻說：「開啟一個計畫，對我們來說，情緒上需要一點醞釀、循序漸進的感覺。我們想要帶著觀眾從一條比較熟悉的道路開始前進。《第六號弦樂四重奏》的樂曲開頭其實乍聽之下不太像蕭士塔高維契的作品。這首曲子一開始聽起來彷彿在森林漫步，像是要去郊遊一般。這個愉悅、輕鬆的感覺，很適合作為這趟旅程的起點。接下來，我們也將從這條熟悉的路徑，開始帶著觀眾探索從來沒有看過的風景。」

深入作曲家及自己的內心　透過經典開啟療癒之旅　

最後，林一忻特別和讀者分享他自己「聆聽蕭士塔高維契」的心得，他說：「相較於其他作曲家，蕭士塔高維契的音樂裡有很多掙扎、寂寥的聲音。這就是他內心的聲音，也是他所經歷的真實。很多時候我們會讀作曲家的史料、研究他們的生平，但聆聽他們的作品其實更能夠認識作曲家。因為再怎麼厲害的傳記作家，都無法把作曲家內心真正的感覺寫出來，而這些音樂就是他們的心裡話，所以『聆聽』就是接觸到作曲家的一種方式。」

欣賞音樂，對許多人而言是休閒娛樂、是放鬆的方法。那麼蕭士塔高維契的作品會不會顯得太沉重呢？林一忻認為：「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都由美和愉悅構成的。我們不能只接觸美好的音色和畫面，也要看到陰暗的地方，才能對世界有更全面的了解。」他也進一步說：「這些很痛苦的聲音，可能會喚起我們自己的生命經歷。在演奏、聆聽的當下，你回憶中的感覺被重新喚起。你知道蕭士塔高維契曾經歷某些悲痛的事，而你也有過相似的感覺。很多時候我們的人生中會有些不好的經驗，但我們可能選擇遺忘，或是把它們放在心中的某個角落。當音樂中的情緒勾起了我們不好的回憶，其實也就展開了療癒的過程。我們重新檢視過去的經歷。我們發現『原來我的心痛是很正常的反應』。即便這個音樂可能讓你想起不舒服的感覺，但它卻能讓我們更深刻地認識自己。對我來說，這也是自我療癒、重新認識自己的旅程。」

蕭士塔高維契透過音符寫下了極致的孤獨，而我們塵封已久的哀傷也被他的音樂喚起。但在樂聲中，我們最終卻發現，其實自己並不孤單。4月20日，誠摯邀請愛樂朋友們前往誠品表演廳，跟著藝心弦樂四重奏一起透過蕭士塔高維契的音樂，探尋作曲家及自己的內心世界。


▲藝心弦樂四重奏 （由左至右）：大提琴 張琪翊、中提琴 蔡弦修、小提琴 胡庭瑄、小提琴 林一忻 （圖｜誠品表演廳 提供）



04/20 《巨擘征途首部曲．蕭士塔高維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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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9 《雋永德奧》胡乃元＆TC室內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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