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4.29|採訪‧文/
李育潔
若音符能呈現生命的重量,那會是什麼樣的聲音呢?
在5月14日這個春末夏初的夜晚,長榮交響樂團將與指揮帕佛.巴萊夫(Pavel Baleff)一同透過三位中歐作曲家的音樂語言——德沃札克(A. Dvořák, 1841-1904)《狂歡節》序曲的歡騰、巴爾托克(B. Bartók, 1881-1945)《第二號小提琴協奏曲》的糾結與張力,以及布拉姆斯(J. Brahms, 1833-1897)《E小調第四號交響曲》沉潛的情感——描繪人生旅途中的告別與重生,並訴說深刻的悸動與領悟。
完成於1938年的巴爾托克《第二號小提琴協奏曲》為這場音樂會的靈魂曲目。這首總長將近四十分鐘的協奏曲不但音樂內涵深厚、風格多變,對演奏技巧的要求也相當高。長榮為此特別邀請到帕格尼尼小提琴大賽首獎得主寧峰(Ning Feng)共同合作此曲。寧峰為當今樂壇最受尊崇的華人小提琴家,以強烈的音樂感染力及驚人的技巧聞名。
「這首協奏曲真的非常難,我第一次練習時,光是第一頁的音,就花了四五天的時間練習。而且這只是可以順暢演奏的狀態而已,情感都還沒有真正進入狀態。」即便技巧高超,寧峰在聊到此曲時仍不禁說出這段話。
技術與情感的雙重挑戰
創作《第二號小提琴協奏曲》時,巴爾托克正經歷人生的低潮。法西斯主義的興起使歐洲越來越動盪,而他日漸窘迫的經濟狀況和逐漸衰弱的身體狀態,似乎也反映在樂譜上。寧峰說:
「我花了很多年的時間『征服』這首作品。除了技巧外,理解樂曲背後的情感,其實是更重要的。除了當時的歷史背景,巴爾托克年輕時也曾經到各地採集各種民謠,這一切生命經歷全部都在他的音樂裡。我演奏時常常覺得,這不只是音樂,而是一部關於人生掙扎的電影。」多次和長榮交響樂團合作的指揮巴萊夫和寧峰在歐洲長期合作,兩人相當熟悉彼此,但剛好尚未合作過巴爾托克的《第二號小提琴協奏曲》。為此,巴萊夫難掩興奮地表示:
「我真的非常期待和他合作這首作品。無論是對小提琴家還是指揮家,這首協奏曲都是挑戰性非常高的曲目。」

▲指揮家帕佛.巴萊夫(圖|長榮交響樂團 提供)
每首協奏曲在樂團及獨奏聲部的份量及角色分配上均有差別,有的作品重視對話;有的則強調將獨奏樂器融入樂團中的交響化聲響。而巴爾托克這首協奏曲的焦點,幾乎是完全聚焦在獨奏小提琴上。
「我得為寧峰找到最適合他表現的節奏與音響,創造出自由、豐富又完整的空間。」巴萊夫說:
「樂團基本上是輔助的角色,需要在『讓位』與『支撐』中找到平衡,因此我在引導樂團的同時,又要敏銳感受寧峰,除了細膩度,也很仰賴經驗的累積。」對於此曲,寧峰有著很深的體悟,他認為巴爾托克寫下了心中的聲音。
「有些作品是作曲家寫給觀眾的,有些作品則是寫給自己的。這首作品很多段落非常糾結,有憤怒、有無奈⋯⋯當然,極少數的地方有著明亮歡快的氣息,但整體來說是沉重的。」
民族的根脈,生命的獨白
在寧峰眼中,巴爾托克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作曲家之一。他成功融合西方音樂嚴謹的架構和管弦樂法,但又有濃烈的民族風情,在國際性與民族性中達到最完美的平衡。巴萊夫曾於保加利亞山區採集當地的民謠,對於中歐、東歐音樂有非常深的研究。談到這場音樂會要演奏的巴爾托克及德沃札克,他說:
「每個語言的節奏語感都會影響到那個國家的音樂。我曾分別指揮過捷克語及匈牙利語的歌劇,這兩種語言都非常複雜,也非常難學。但它們的重音常常都落在第一個音節,這是我們能從音樂中聽出來的。」巴萊夫更近一步說:
「德沃札克和巴爾托克的音樂中都有語言的節奏感,同時他們也都將傳統民謠的旋律及和聲特色融入作品中。我認為他們透過音樂,將民族語言、民間音樂昇華至藝術的高度。」對於民族音樂的深刻理解,也讓巴萊夫擁有豐富的指揮語言。透過改變動作,他試著讓樂團在第一時間感受到聲音的樣貌,他說:
「我在指揮不同樂派時,手勢是會有差異的,我希望幫助樂團找到每位作曲家的音樂特性,並且讓那些聲音『被聽見』。」
延續著「被聽見」的話題,巴萊夫說:
「於我而言最重要的始終是『聲音的發展』。聲音不只是音準、節奏,它應該有表情,會說話。」他進一步以布拉姆斯的《第四號交響曲》為例,描述如何詮釋這首布拉姆斯最困難的交響曲。
「這是布拉姆斯的晚年之作,既哀傷又充滿力量。最龐大的第四樂章充滿各種變奏,每一段都必須像獨立的宇宙,有各自的情緒和色彩,但整體又要是統一、有機的,這真的很困難。」巴萊夫認為,《第四號交響曲》宛如人生的秋季和冬季,深沉、寒冷又內斂。因此他需要引導樂團慢慢展開聲音,創造出深邃的氛圍。
「我永遠都在為聲音的個性『服務』。我最享受的就是當聲音真正開始流動的那一刻——當樂團、我、甚至整個舞台都被那個聲音感動時,那是最美的。」巴萊夫說道。

▲主圖 2024年11月25日梵志登首次指揮長榮交響樂團於國家音樂廳演出(圖|長榮交響樂團 提供)
音樂前,最誠摯的僕人
與好友巴萊夫一樣,寧峰也用「服務」的精神演奏著,他嚴肅地說:
「我覺得自己是個『僕人』,服務著作曲家,幫他們把創作的語言朗讀出來。這並不簡單,我們先掌握發出聲音的工具⋯⋯花一輩子練習,才能傳遞訊息。」臺下的觀眾也是寧峰服務的對象,他說:
「他們花了時間與金錢,我自然必須用最真誠、動人的方式,讓大家感受到情感。這份信念自我二十多歲開始從來沒有變過!」即便已經是頂尖的音樂家,寧峰依然以極高的標準要求自己。
「我如果是作曲家,我希望演奏者如何演奏;我如果是觀眾,我希望聽到什麼樣的音樂會?我希望自己永遠是真摯且將心比心的。」
與臺灣的默契與共鳴
兩人過去都曾多次來到臺灣,與這片土地建立了深厚的情感。巴萊夫清楚記得自己首次與長榮交響樂團是2017年,這麼多年下來,樂團的進步令他印象深刻,他說:
「長榮的音樂家很願意學習,總是用開放的態度歡迎新想法,也願意信任指揮。對指揮而言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當我知道我的音樂被歡迎,我就會更自由、喜悅地去創造。」寧峰認為臺灣擁有全球數一數二的音樂廳。好的場地帶來悅耳的聲響,演奏家也會因而被激勵,更想投入。此外,觀眾的狀態會直接影響臺上的演奏家。
「在舞台上,我們是能感受到觀眾席的『氣場』的——那不是玄學,而是非常實際的交流與互動,對演奏家的影響是直接而深刻的。臺灣的氣氛總是很積極、正面,每次來演出我都非常開心!」寧峰說道。提到臺灣的觀眾,巴萊夫溫暖地笑著說:
「臺灣的觀眾真的非常溫暖,有好奇心。我真的能感受到他們想要聽、想要感受。很多時候我也知道他們真的『理解』了我們傳遞的訊息,這真的非常珍貴。」
從曲目安排、樂團、音樂廳到觀眾,巴萊夫和寧峰都相當期待這次的臺灣音樂之旅。5月14日在《告別與重生》音樂會中,讓我們一起靜心聆聽,他們與長榮交響樂團共同演繹的音樂中,所承載的生命旅程。
▲主圖 小提琴家寧峰(圖|長榮交響樂團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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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與重生——巴萊夫、寧峰與ESO